第14章 浴血三八线(2 / 2)

我对这些旧标语上的英文突然有了兴趣,就问与我并排行走的莫先生这上面的英文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是欢迎联合国民党军队。”莫先生不无好气地回答道。他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一群没有骨气的奴才。”

我倒是不赞成莫先生对这些老百姓的评价。我认为在强权面前,无依无靠的普通老百姓只能通过这种最为简单的方式明哲保身,否则他们将会为自己的固执和真实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在所有的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只会是那些最为普通的老百姓。

后来,我们这些进到汉城的部队私底下还流传着一个没有经过考证的笑话,说一一六师的一个副团长进城后,竟然径直进入韩国总统李承晚的盥洗室,然后脱光身上满是污垢的军服,在南朝鲜总统豪华无比的浴盆里美美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不管这个笑话是真是假,但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军人藐视一切的英雄气概。

我们还听到一个同样没有经过考证的消息,说美军司令在离开他的司令部时,特意将他平时穿的一件睡衣钉在司令部的墙上,并在旁边写上“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官致意”这句话。

对于美军司令留下的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弟兄们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我当时就认为,这句话充满了挑衅和不服气的意味,预示着不可一世的美国人在失败面前并不会轻易低头。

至于美国人在眼下的失败面前到底有没有低头,在接下来残酷的战斗中我们会看得清清楚楚。

撇开其他的一切不幸或者有幸,作为一名普通的中国士兵,我仍为自己一生中有如此辉煌的经历而感到自豪。毕竟在此之前的中国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名中国的普通士兵能够全副武装地进入到任何一个异国的首都之中。

二、遗恨砥平里

占领汉城的巨大胜利,将大家因长期承受饥寒交迫所产生的抱怨,全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自己所付出的巨大牺牲取得了期待中的效果,大家原本有点失衡的心态在胜利面前得到了极大的平衡和满足。在占领汉城后的那一段时间,是我们入朝以后士气最为高昂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的怀疑,只要我们再努一把力,肯定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那些以美国人为首的所谓联合国民党军队全都赶到大海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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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确实是一段让所有人都血脉贲张的时刻。试想想,在五十年前,才几万人的八国联军,就毫不费力地攻占了我们的古都北京。而现在我们以一己之力,就将不可一世的由十七个国家拼凑起来的所谓联合国民党军队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作为创造这一奇迹中的一员,大家的心里都充满了强烈的自豪感。

为了保证及时追歼一路南逃的敌人,在占领汉城以后,我们甚至连庆功会都没有开,就开始大踏步往南追击。在渡过汉江后,虽然为躲避敌人的飞机轰炸,我们坚持晓宿夜行,但仍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占领了果川、军浦场等地。到1月7日,我们的前锋已经抵达位于三七线上的水源和金良场一线。一路上除了围歼小股打散的美国人和南朝鲜人,几乎没有遇到有组织的强烈抵抗。这一切让我想起一年前我们从河北清武开始,如水银泻地般一路南下的欢快经历。

虽然我们一个个精神饱满、信心百倍,但是,面临的诸多实际困难却让我们始终无法克服。自渡过临津江以后,我们就从没有真正补充过武器弹药,仅靠缴获的部分武器弹药完全不能保证我们进行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此外,严重的冻伤也导致非战斗减员大幅度增加。有些连队因冻伤导致的减员甚至超过了一半。更为严重的是,几乎所有弟兄的粮食供应已经完全断绝,大家只能强忍着饥饿在冰天雪地中艰难地跋涉。即便有如此多的困难困扰着我们,但在必胜的信念支撑下,所有的弟兄们并没有丝毫的懈怠和抱怨,仍如一股坚不可摧的洪流一样,一直往南。

自渡过临津江以后,越来越严重的冻伤一直困扰着我。脸上、手上已经烂得一塌糊涂,我甚至不敢用雪水进行擦拭,因为只要稍稍动一下,就痛得像针扎一样。最要命的是我的双腿已经肿得像两只小水桶一样,每迈动一下脚步,都需付出十分的努力。我的双脚也肿得像两只吹胀了的猪尿泡,原来的胶鞋早就不能穿了,在攻占釜谷里后,我从一个大块头的英国人尸体上脱下一双大号的皮靴穿在脚上,勉强还能凑合。但在占领汉城以后,我的脚肿得连这双大号的皮靴也无法穿了。无奈之下,我将那双大号皮鞋给扔了,找了两大块粗帆布紧紧裹在脚上,仍然挣扎着跟上前进中的队伍。莫先生的状况比我好不了多少,但他仍多次用焦虑的眼神看着我,劝我不要再坚持了。我知道莫先生的好心,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愿意离开眼前这支斗志昂扬的队伍。那个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情愫和感觉竟然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那就是我认为这些困难和痛苦,是自己作为一个称职的士兵应该承受的。

1月9日,我们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所有的部队停止对敌人的追击,在三七线一带就地构筑防御工事,准备抵御敌人的大规模反击。

就如日中天的士气而言,大家对上面的命令确实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但就日渐捉襟见肘的后勤供应而言,大家又不由得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毕竟美国人不是纸糊的,在饥寒交迫几近弹尽粮绝的条件下,单凭一腔热血肯定不能将他们赶到海里去。

1月中旬以后,我们军从利川一线移防到东部的砥平里和横城一线,一方面加紧时间进行休整,另一方面加强防御,随时准备抗击敌人的反攻。在这十多天的时间里,整个部队都洋溢着一种轻松的氛围,这不仅是因为我们强渡临津江后所取得的伟大胜利,更在于我们的弹药供应、兵源补充和后勤保障等在一定条件下得到了缓解。此外,国内的老百姓通过各种方式向我们表达的关心和支持,也让大家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所有的人都真切感受到,在这冰天雪地、炮火纷飞的朝鲜战场,我们并不孤单,更不是在孤军奋战,因为全国几亿老百姓始终站在我们的身后,他们是我们足以信赖的坚强后盾。在这里我不怕大家笑话,当我、莫先生以及许多弟兄,从甘连长手里一一接过那些用细棉布缝制的大慰问袋时,我们当着全连弟兄的面竟然激动得哽咽起来。作为一个普通的士兵,我们的要求确实低得可怜,我们只是企求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不至于饥寒交迫,不至于弹尽粮绝,至于我们的死能否得到国内老百姓的正确评价,我们很少有人想到这个问题。今天,国内的老百姓竟然节衣缩食地慰问我们,那无异是对我们的最高褒奖和评价。我们能不激动吗!

及至敌人进攻的炮声在前沿阵地上猛烈轰响起来以后,这种难得的轻松氛围才最终戛然而止,并且使我们更加确信,美国人确实并非是纸糊的。

虽然我们驻守的砥平里、横城一线同样遭到联合国民党军队的猛烈攻击,但由于我们只是普通的士兵,肯定无法知道整个战局的具体情况。但是,从以后的许多书籍中,我才知道联合国民党军队的这次进攻不仅蓄谋已久,并且在规模上几乎横贯整个朝鲜半岛。

现在想来,美国人之所以不可一世,确实有其值得骄傲的资本,那就是无与伦比的强大物资基础。有此基础,如果再让他们摸清楚我们的战术特点以及物质缺陷,并予以对症下药,那最终的结果必定会让我们付出更多的鲜血和生命。要不,曾经让我们中国军人吃尽无数苦头、承受无数屈辱的日本人,为什么会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尸横遍野,最终扯起白旗投降呢。1月下旬,美国人突然发动的这场大规模进攻,就是在准确掌握我们的战术特点以及物资缺乏的前提下开始的。比如,从我们入朝后发动的几次大规模进攻中,他们精准地测算到我们的弹药和物资供应最多只能保证七天,在经过猛烈的七天进攻以后,我们肯定会陷入弹尽粮绝的绝境。所以在我们每一次猛烈的进攻发起的时候,他们都努力避开我们的锋芒,并不做拼死的阻击,而是一味地退却。但即使在退却阶段,他们也始终与我们保持一定的接触距离,即他们算定了我们在晓宿夜行的情况下,一个晚上的最多追击距离不会超过三十公里。这样他们每次退却的距离也就始终保持在每天三十公里的范围。而一俟我们的连续进攻超过七天以后,他们则借助强大的火力和机动能力,对已是疲惫不堪的我们发动大规模的反击。美国人自己将这种战术称为“磁性战术”。美国人在战场上广泛运用这种战术以后,不仅使我们在一定时间内陷入了严重的被动境地,同时也使我们的部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现在想来,好在志愿军首脑适时命令我们在三七线附近停止了追击行动,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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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我感觉当我们面对美国人发动的这次大规模进攻时,完全是处于一种仓促应战的被动局面,以至于我们在横城和砥平里一线的阻击战斗中付出巨大的人员伤亡以后,仍不得不一步步往后撤退。千真万确,这是我进入朝鲜后第一次遇到我们的部队陷入这种大规模的被动防守局面,以至我一直以来自信的心境也变得惶惑,甚至心惊胆战起来。我毫不怀疑我们的部队在美国人的强大火力面前视死如归的牺牲精神,但是我们毕竟只是以血肉之躯抵御美国人密不透风的枪林弹雨,其结果不言自明。一连数日,看着无数牺牲在雪地里的弟兄,也看着无数在痛苦中挣扎的伤员,我真不敢想象下一步我们将会遭遇到什么样的结局。

在这危险时刻,志愿军上级首脑充分向世人展示了他们高超的战争指挥艺术。他们在险象环生的战场上,敏锐地捕捉到南朝鲜人在横城一线过于前出这一稍纵即逝的战机,于2月10日果断地向这股前出的南朝鲜人发动了猛烈的绝地反击。在中共战史上,将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称为“横城反击战”。横城反击战不仅消灭了大量的南朝鲜人和美国人,同时也使一度低沉的部队士气再次高涨起来。现在,除了砥平里这个孤悬于志愿军进攻浪潮中的小村落以外,全线的敌人都出现了动摇迹象。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只要我们一鼓作气消灭盘踞在砥平里的这股敌人,那敌人横跨整个朝鲜半岛的战线将顷刻土崩瓦解。

然而正是这志在必得的一仗,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永远的痛,并且让我遗恨终生。

自2月12日开始,各兄弟部队就开始在砥平里周围集结,准备对敌人发动最致命的一击。我们团原来作为全师的预备队,但为了加强进攻部队的攻击力,在进攻开始前,我们营被临时编入三四三团,加入了对砥平里的首轮进攻。

砥平里只是一个不到五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坐落在一个小小的盆地之中,小盆地的直径大约只有五公里,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小山包。由于地处公路和铁路的交会处,所以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经过连续的战火摧残,这个小村落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也看不到一个老百姓。

13日天黑以后,我们从东北方向匆匆进逼到砥平里外围,随即对坐落在公路右侧的一个小山包展开了进攻。我们连作为进攻的尖刀,在对山头进行短暂的迫击炮轰击以后,率先发动了对美国人的第一波进攻。由于美国人在山包上构建了牢固的防御工事,在损失了少量的弟兄以后,我们的第一波进攻并没能奏效。在接下来的第二波进攻中,我们顺利攻上了山包,除了打死十几个美国人和法国人,还缴获了部分枪支弹药。在清理战场时,营长显得非常兴奋,忙不迭地向上级报告,说我们已经顺利地攻占了砥平里。谁知营长的报告竟遭到了上级的一顿训斥,说我们攻占的这个山包只是砥平里外围敌人的一个据点,真正的砥平里在这个山包的南侧。

“这打的是什么仗,连地方都搞错了。”甘连长黑着脸,在私底下抱怨道。

“确实是,连砥平里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地乱打一气。”莫先生在附和的同时,将一具美国人尸体上的手榴弹取下来,揣在自己的怀里。

其实营长做出这一错误判断是有其原因的,因为在进攻开始以后,我们得到的情报是驻守砥平里的美国人只有不到两个营的兵力,并且大多数已经在我们发动进攻以前往南逃跑了。

所以,现在我们立即沿着低矮的山坡开始往南运动,半夜时分,我们从山上终于看到了早就变成一片火海的真正的砥平里。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战争场景,方圆不到两平方公里的敌人防守阵地在我们四周密集火力攻击之下,像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熔炉,在向四周散发着灼人热浪的同时,也在播撒着让人心悸的死亡气息。无数的照明弹像灯笼一样晃悠悠地高悬在天空之中,将战场上的一切照射得如同白昼。红色的曳光弹像乱窜的利箭一样,将凝重的夜空撕扯得七零八落。即使有浓重的硝烟隔阻,我们仍看清无数美国人的坦克像怪兽一样蛰伏在砥平里的四周,不停地向我们如潮水一般涌动的进攻部队喷射着密不透风的炮火。虽然我们密集的迫击炮炮弹雨点般落在美国人的防御圈内,但感觉如隔靴搔痒般丝毫起不到压制美国人凶猛火力的作用。在这个狭小、低洼的盆地里,枪声、炮声、喊杀声已经混成一团,你根本无法分清枪炮的点数,也根本无法区分哪些声音是来自美国人的,哪些声音是来自我们的。这种感觉犹如你身处暴风骤雨中一样,你无法区分哪是风声,哪是雨声。

在营长的率领下,我们没有丝毫停顿就加入了对美国人阵地的进攻。

作为一个历经多年战火磨砺的老兵,在我义无反顾地加入到进攻浪潮中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我们所面临的是一场自己从没有经历过的残酷战斗。一方以优势的兵力志在必得,而另一方凭借强大的火力寸土不让,其结果必然是一场意志、生命和火力的疯狂大搏杀。而最终的胜负则完全取决于谁先于对方显露出丝毫的胆怯和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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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寸土不让的决心从他们严密的防守层次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最外围是广阔的雷场,随后是密集的鹿砦和铁丝网,再后面是由坦克、高射机枪和无数的机炮组成的环形火力,最里层才是由步兵组成的防守核心。在这严密的防守体系面前,我们就像面对一层层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除非将这网一层层地撕碎撕烂,你才能直捣他们的防守核心。

然而,仅仅是撕碎美国人布下的第一张死亡之网,就让我心惊胆战了。因为在历经多年的战争中,我从没有见到过如此惨烈、悲壮的一幕。在急促的冲锋号声中,无数弟兄像一波紧接着一波的海浪一样冲向敌人的阵地,然而在敌人强大的火力面前,他们又像呼啸的海浪遇到坚硬的岩石一样,在瞬间就被撞击得支离破碎。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环往复,在敌人的环形阵地周围,无数弟兄的鲜血不仅染红了雪地,并且几乎将满地的积雪都渗透了。

我和莫先生趴在一个巨大的炸弹坑里面,连头都无法抬起。在弹坑周围,散布着五六具被弹片撕碎的弟兄的尸体。有一位被炸断双腿的弟兄,仍睁大着眼睛,一步一步地往敌人阵地的方向爬去。雪地上留下一行让人触目惊心的血痕。

“狗日的。”莫先生疯了一样使劲捶打着仍散发着热气的地面,像头受了伤的狼一样低声嗥叫着。

我紧紧趴在弹坑的坑沿上,根本无法探出头去看清前面的一切。虽然偶尔往远处喷射着火光的敌人阵地盲目地扫射一通,但很快就被敌人的枪炮火力给压得重新趴到弹坑里面不能动弹。

不知什么时候,贾子建也跳进我们藏身的这个弹坑,因为强烈的恐惧,他的脸变得像纸一样惨白,并且浑身上下像打摆子一样不住地哆嗦。

在此期间,我们周围许多按捺不住的弟兄不顾一切地从藏身的地方跃起,然而往前没冲出几步,很快就被敌人的密集弹雨撕得粉碎。在强烈的血腥场面刺激下,贾子建突然从弹坑中站起来,猫着腰,准备也像其他弟兄一样冒死往前冲。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和莫先生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手,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即使他使劲挣扎、咒骂,我们也丝毫不敢松手。

虽然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们瞅准机会从一个弹坑跳进另一个弹坑,或者借助雪地上燃烧着的油桶或者木头的遮挡,连滚带爬地往前冲了几十米,但仍没能接近敌人设置的离我们最近的那道铁丝网。

眼见着天就要亮了。随着呜咽般的撤退军号声,我们像退潮的潮水一样,心有不甘地从雪地里撤了下来。响了一整夜的枪炮声,在黎明到来的那一刻突然停了下来,四下里一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撤退过程中,在贾子建的帮助下,我将一名双眼被打瞎的弟兄背了下来。我一辈子都记得,这位弟兄在我的背上不停地挣扎、捶打,大声喊叫着:“放下我,放下我,让我与美国鬼子拼了。”

白天始终是属于美国人的。这不,天刚一亮,无数美国人的飞机像蝗虫一样飞抵砥平里周围的上空,开始对我们进行狂轰滥炸。狭窄的空间根本无法隐藏我们大批的部队,在美国人的疯狂肆虐中,我们像无能为力的待宰羔羊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无数的弟兄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被撕得粉碎。更可恨的是美国人投掷的凝固汽油弹,顷刻之间烧着一大片,人粘着一点儿,便会烧透到骨头。许多弟兄在烈焰中挣扎、呼号,最后被烧得像一团团焦黑的煤渣。这个时候,有组织的隐藏已经根本不可能,大家只能各自寻找自认为可以藏身的地方。这个时候,所有的人对死亡已经变得麻木,所有的躲避行为只是出于一种原始的求生本能。

美国人的飞机整整轰炸了一个上午,到下午三点多钟,他们龟缩在环形阵地中的坦克又对我们进行了疯狂的反冲锋。中国军人的坚忍在这个时候得到了最大的体现。我们并没有在美国人的猖狂面前变得惊慌失措,也没有在巨大的伤亡面前乱成一团,而是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地形地物进行殊死抵抗,最终在承受巨大牺牲的结果后,打退了美国人的反冲锋。在此过程中,贾子建的行为再次让我们全连弟兄折服。他好像完全忘却了美国人的密集火力,像只成了精的猴子一样,在大大小小的弹坑里不停地闪躲腾挪,一连炸毁了美国人的两辆坦克。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还抓了两名美国俘虏。

漫长的白天总算在痛苦的煎熬中过去了。天一擦黑,我们重新进行了集结,然后发动了对美国人的新一轮进攻。在进攻开始以前,我们除了补充一定数量的弹药以外,还补充了少量的手雷和爆破筒。

由于对进攻重点进行了一定的调整,并且不同部队之间的协调做了进一步的加强,虽然美国人的火力仍然猛烈,但到了半夜时分,我们不仅撕开了美国人的环形防线,并且成功地将他们压迫到砥平里东端的一线阵地上,使他们的环形防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然而,美国人的阵脚在我们的猛烈攻击面前并没有显得慌乱,他们除了用高射机枪火炮等远射火力封堵被我们撕开的缺口,同时集中了十多辆坦克对我们进行凶猛反击,妄想将突进环形工事的弟兄们全部消灭。这确实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殊死搏杀。暗淡的光线下,美国人的坦克轰鸣着冲入我们的进攻阵地,宽大的履带将双方士兵的尸体碾压得血水四溅,跟在坦克后面的士兵呐喊着,疯狂地向我们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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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十来位弟兄被美国人的密集火力压在一条已经被浮土几乎填平的壕沟里,根本无法动弹。正一筹莫展之际,美国人的坦克就天摇地动地冲了过来。

“祸害,打坦克后面的步兵,我来收拾坦克。”莫先生嘶哑着嗓子大声对我喊道。

“好。”我边朝坦克后面的美国人扔着手榴弹,边大声答应着。

这个时候的美国人也被打疯了,虽然我们密集的弹雨将冲在前面的美国人一下打倒了一大片,但跟在后面的那些美国人并没有退缩,仍是怪声怪调地叫喊着朝我们冲了过来。几乎是眨眼工夫,敌我双方就混战到一起了。我正面一个身材高大的美国人端着上了刺刀的卡宾枪径直向我刺了过来,我竟然忘记了扣动扳机,只是条件反射般往旁边一滚,躲过了这个美国人的致命一刺。然而,没待我翻过身子,另一个身材更加高大魁梧的美国人就犹如一座小山一样,将我紧紧按在地上。这美国人的身子确实太重了,我感觉身上的骨头已经被压得粉碎了,气也无法喘出来。这个美国人双手抓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的头使劲地往地上磕,直磕得我双眼金星直冒。我在拼命挣扎的同时,偷偷抽出别在腰间的刺刀,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一下从这个美国人的左侧腰间斜刺了进去。我记得非常清楚,在我将一尺多长的刺刀几乎全部捅进这个美国人的身子后,感觉这个美国人先是抽搐了一下,接着陡地软了下来,然后像一摊泥一样紧紧趴在我的身上。待我气喘吁吁地将这个美国人四脚朝天地掀到一边时,我仍看到这家伙用一双恐惧的绿色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个大个子的美国人肯定至死都没弄明白,身下这个小个子的中国人到底将什么东西捅进他的身子,并直接要了他的命。

待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时,我首先被莫先生的疯狂举动一下惊呆了。三十米开外,三辆美国人的坦克吼叫着挤在一起。最前面一辆坦克的履带被莫先生用爆破筒炸断了,坦克里面的三个美国人身上带着火苗刚从炮塔里跳出来,就被后面的弟兄的子弹打得趔趄了一下,扑倒在雪地上。由于这辆坦克挡在后面坦克的前面,使得后面的坦克无法前进,于是第二辆坦克疯了一样猛撞这辆坦克,企图将挡道的这辆坦克撞开。这时,紧趴在地上的莫先生像只敏捷的猿猴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从这辆坦克的后面爬到坦克的炮塔上。这辆坦克上的炮塔突然开始不停地旋转起来,企图将上面的莫先生甩下来。但莫先生不知抓着了坦克上的一个什么部件,虽然感觉他的整个身子都飘了起来,但仍然死死地粘在坦克上面。最后面那辆坦克感觉到莫先生的危险,有一个美国人在炮塔上面探出半个身子,用坦克上面的高射机枪不停地向莫先生射击。密集的子弹打在前面那辆坦克的炮塔上,火星四溅。我忙不迭地捡起地上的一支卡宾枪,朝炮塔上的那个美国人一通猛射,直到将这家伙打得缩进了炮塔里面。最终莫先生将手中的手雷塞进了第二辆坦克的炮塔里面。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莫先生被震得像一只中弹的小鸟一样凌空飞起,而那辆巨大的坦克瞬间也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冲天的火光中,我看到莫先生掉落到一个被炸塌的掩体里面后,仍在废墟中慢慢地挣扎。然而没待我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第三辆坦克突然停止了射击,喷吐着浓浓的黑烟,加大马力直向莫先生冲了过去。这辆坦克疯狂地碾过掩体后,然后停下来往后倒,最后巨大的车身竟然在掩体上就地转了一个大圈……

眼见着只要我们再使上一把劲就可以将美国人残存的环形工事撕得粉碎的时候,可恨的白天又悄然降临了。随着凄怆的军号声响起,剩下的弟兄们只得再次心有不甘地从被鲜血浸透的阵地上撤了下来。

2月15日整个白天,我们又只得别无选择地重复头一天的被动经历。美国人的飞机显得更加疯狂了,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地狂轰滥炸。所有的弟兄都麻木地承受着这铺天盖地的死亡肆虐。更让人沮丧的是,下午三点多钟时,美国人的支援部队竟然突破了兄弟部队的层层阻击,有三十多辆坦克突入了已经显得支离破碎的环形工事。

莫先生死了,甘连长不知所终,除了耳朵和鼻腔里满是血痂的贾子建与我呆坐在一起,其他熟悉的弟兄也好像全无了踪影。整个白天,我都呈现一种毫无意识的梦游状态,感觉自己除了早已麻木的身体在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雪地上还存在,心早已经死去。面对头顶上呼啸而至的美国人的飞机,面对四处横飞的弹片,我就像一个活死人一样熟视无睹、无动于衷。确实,死亡对于一个心已经死去的人而言,不再有任何实际意义。

这天傍晚时分,在我们满怀悲愤,拖着疲惫、麻木的身子准备与美国人做最后一搏时,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所有参与进攻的部队立即停止进攻,紧急后撤。

谁也不忍心丢下那些散布在雪地上的弟兄们。我们打着火把,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将无数弟兄的尸体收集到一起。到半夜时分,雪越下越大,结果厚厚的积雪不仅遮盖了整个世界,同时也将许多来不及收集的弟兄的尸体遮掩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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