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成了一名中国驻印军人(2 / 2)

我们几个都知道杨大哥的话是在故意笑话冷莽子。因为在我们这几个人中唯有他书读得最少,除了能够费力地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其他的字几乎无法动笔。最后还是莫先生趁眼镜连长和监考的教官不注意,偷偷帮他将其他内容填了上去。

冷莽子倒是没生杨大哥的气,嘿嘿笑了笑,最后解嘲地说:“没办法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我可是张飞绣花——人强货扎手了。”

接下来,营地里将全部剩下的弟兄进行了重新整编,总共被分成了三个大队,每个大队两百人。我们被编为三大队,大队长是眼镜连长。大队以下又分四个中队,莫先生被任命为我们大队下面第一中队的中队长。整编完了以后,我们配发了新的制服,从湖北宜昌穿过来的破烂冬衣全换成了崭新的春秋制服。制服的质地虽然仍是粗布缝制,但穿在身上感觉特合身,也显得特精神。

跑操和列队训练仍是我们每天少不了的必修课,其间也时不时让我们熟悉一下各种轻武器的拆解和使用。这些轻武器我们都非常熟悉,主要是重机枪、轻机枪以及迫击炮和掷弹筒等。至于实弹射击,可能是弹药不足的原因,几乎从没有进行过。

在四个多月的训练后期,我们还进行了近十来天让我们瞠目结舌的文化学习。这种文化学习之所以让我们瞠目结舌,主要是那个年轻的女教官给我们讲述的是到印度后应该如何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

我们所有人心里直犯嘀咕,难道上面要将我们调派到印度去吗?还有,我们到印度去干什么呢?课间休息时,有几个胆大的弟兄就上面那些疑惑问那位女教官。她不置可否地回答说,上面只是让她教这些东西,去不去印度她不知道,至于去印度会干什么,她更是无法回答。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所有的人还是粗略记住了那位女教官给我们讲述的那些东西。比如,若与印度人一起吃饭时,只准用右手递接食物,千万别用左手。与印度人接触时,也切忌用左手递东西给他。因为印度人认为左手肮脏,右手干净。在吃饭时,不管是米饭还是稀粥,只能用右手抓入口中。在与人交往时,伸左手是对别人的侮辱,弄不好他们会把你用左手递的东西砸烂,盛怒之下,还有可能臭骂你一通。总之,在印度,除上洗手间外均不得使用左手。还有,你若要进入寺庙,身上绝不能穿以牛皮制作的东西,否则会被视为犯了禁戒。皮鞋、皮表带、皮带、手提包等牛皮制品,也都不得带入寺庙里。在进入寺庙或厨房之前,不论男女老幼,统统把鞋放在门口,赤脚进去。他们认为,若穿鞋进去,既不礼貌,也不圣洁。

那位女教官讲得非常仔细,也非常详尽,所以我们没费多大力气就记住了上述那些简单的东西。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确实没办法将她讲的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因为在听她讲述的过程中,我们的脑子里始终浮现出《西游记》里所描述的那个金碧辉煌、气象万千的西方极乐世界。对于那里的一切,好像我们在娘胎里就熟悉了,无须她做详细的介绍。

在文化学习的最后两天,我们还学习了一些简单的英语。比如长官称为commandingofficer,放下武器称为laydownarms,卧倒称为liedown等。

在刚开始学习英语时,发生的一件事不仅让我也让全部弟兄更加目瞪口呆。那天上完第一节英语课后,莫先生竟然走到讲台上与那位皮肤细嫩的英语教官聊了起来,因为隔得较远,他们聊的什么我们不清楚,但从他们俩的表情上看,他们聊得非常愉快,好像很久以前他们就认识似的。但是,待那位英语教官走出教室后,前排一位大眼睛的弟兄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莫先生竟然是用外语与那位教官聊天的。

“是外语吗?”有人不相信。

“不是外语我能一句也听不懂吗?”大眼睛弟兄反驳道。

冷莽子也觉得奇怪,上前拦住莫先生:“你是用外语跟教官交谈的吗?”

这下轮到莫先生有点吃惊了,他看看冷莽子,又看看疑惑的弟兄们:“是呀,我是用英语跟教官交谈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冷莽子围着莫先生像看一只陌生的猴子一样,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你跟我们一样长得黑不溜秋的,什么时候学会说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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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北老家时,我本来就是教英语的嘛。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莫先生不再理睬冷莽子,自顾自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也是的,莫先生原本就是教书的先生嘛,会讲英语没什么奇怪的。”我拉了冷莽子一下,帮着莫先生说话。其实我也只知道莫先生曾经是教书的,他教的是什么,我一点不知道。至于他能讲英语,我更是闻所未闻。但是,凭借能够讲英语这一优势,在我们以后的缅甸战场以及更后面的朝鲜战场上,莫先生发挥了我们其他人都不能代替的重要作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7月下旬,二十多辆汽车开进了训练营,将我们六百多人全部拉到了昆明巫家坝机场。在上车之前,许多弟兄还与训练营的教官发生了冲突。引起冲突的原因在于那些教官命令我们上车之前,必须将各自的枪支以及个人物品全部留下来。枪支留下来谁也没多大的意见,个人物品一件不剩地留下来,肯定会引起大家的不满。在外面九死一生地闯荡这么些年,谁不会攒下一点点自个儿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呢。钱肯定是没有多少的,但是其他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有时比钱更有价值。比如,我离开冉家坝时幺姑送给我的那双布鞋,我始终认为是我的无价之宝,如果让我留下来,我肯定会不依。在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时,最后是眼镜连长出面才使矛盾得到了化解。那些教官做了让步,但前提条件是不能带走那些体积太大也太重的东西。这样,幺姑送给我的那双布鞋最终还是紧紧跟在我的身边。但是,许多人仍为留下的诸如大刀、缴获的鬼子的指挥刀以及其他不允许携带的东西而情绪怅然。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到达了机场。巨大的机场坐落在一望无际的稻田中间,宽阔、笔直的水泥跑道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峦深处。跑道两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飞机。明晃晃的太阳光照在飞机的机身上,反射出的明亮光泽直耀人的眼睛。在跑道的尽头有一架大飞机正在缓缓降落,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汽车将我们直接送到一架灰白色的大型运输机旁边。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地面对一架真正的飞机,并且为飞机的巨大而吃惊得瞠目结舌。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灰白色的巨大金属怪物,能够像小鸟一样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内心里我一直在想,这个大家伙能够飞上天空吗?那我们冉家坝的那些土坯房子更容易飞上天空了。

在我们成单列队形排队等候登机的时候,我看到几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穿着皮质衣服的外国人正悠闲地站在机头旁边抽烟。有人悄声说,这些人是美国人,眼前这些飞机也是他们从美国开过来的。我有点儿纳闷,这美国人跑这儿来干什么呢?有人就笑话我孤陋寡闻,连美国人一直在帮我们一道打鬼子都不知道。但他们说的这些事情我确实没有听说过。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言语,做到尽可能少说话。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带着复杂的心情与其他弟兄一道,最终登上了这架由美国人驾驶的运输机。像农村里堆码的柴禾一样挤在机舱里的弟兄们,一个个使劲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紧张,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飞机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中,随着机身陡地一下拔地而起,我的心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

千真万确,我不知道《西游记》里描写的那个神秘国度,将会以怎样的真实面目迎接我们的到来。

二、在兰姆伽的日子

我们确实到达的是印度,并且从落地那一刻起,我们就成了一名货真价实的中国驻印军。

从飞机的舷梯下到坚实的机场跑道后,我就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让我十分失望的是,除了周边有更多的高鼻梁、蓝眼睛的美国人和英国人,四周的景致与国内并无二致。广袤的天空同样是那样深远蔚蓝,远处的田地仍是那样坚实厚重,郁郁葱葱的树木一样在和煦的微风中摇曳起伏。唯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北边遥远的天际中,连绵不绝的雪山像一条神奇的银白色缎带一样,在飘渺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好似有一位轻盈欢快的仙女,始终在碧玉般的天空下翩翩起舞。我并没有见到《西游记》中所描述的那些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庙宇,也没有看到那些从容祥和的善男信女,更没有看到流金淌银的西方极乐世界。内心里我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确实,《西游记》毕竟只是一部神话小说,所以,它里面所描述的一切肯定也只是神话而已,我们大可不必将里面的一切当真,更不能为眼前的一切而感到失落。

从飞机上下来,我们又被直接塞进一辆盖着黄色帆布车篷的汽车。在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以后,我们最终到达了一个四周围着细密铁丝网的巨大军营。这座军营坐落在一片一望无际的丘陵地带中,一条小溪像一条游动的蓝色小蛇一样,从北边遥远的雪山中蜿蜒而至。小溪的两岸长满了一丛丛低矮的树木和颜色斑斓的荆棘,其间夹杂着一排排整齐雪白的帐篷。在更远处一片高大茂密的松树林中,一幢幢有着红色砖墙的房屋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片片青灰色的屋顶。黑色的沥青路像蛛网一样遍布整个营地,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军车在沥青路上往来驰骋,像欢快的虫子一样,在散发着浓郁泥土气息的空气中,发出一阵阵单调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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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这座巨大的军营叫作兰姆伽训练基地,早年由英国人所建。1942年9月,为了消灭占领缅甸的日本人,我们中国人与美国人、英国人协商以后,这里成了中国驻印军的训练基地。这个基地位于印度加尔各答西北两百余公里的比哈尔邦,方圆有三十多平方公里,因基地中间有一个隶属于兰溪县名叫兰姆伽的小镇而得名。

车子进入营地后往左边行驶了二十来分钟,在一幢高大的淡红色房子前面停了下来。大家从车上下来后,根据军官的要求在房子前面列队站好,然后一个接着一个进到房子里面。让我吃惊的是,大房子里面用木板隔成了一个挨着一个的白色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一位穿着白色大褂、面无表情的外国军医。像在昆明一样,他们像对待即将出栏的猪羊一样,对我们进行认真的体检,测量血压、身高、胸围、体重和肺活量等,一样不落。只是他们检查的内容比昆明时更多更复杂。比如,他们不仅检查我们是否平脚板,是否有虫牙,而且让我们尴尬地脱掉裤子,检查我们是否有痔疮,以及下面那玩意儿是否有包皮。这些外国军医虽然一个个面无表情,但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将每个人的检查结果认真地填写在表格上。

从那些白色小隔间里出来后,我们进入了一个水泥地面像仓库一样的稍大房间。一位穿着整齐制服、留着一撮小胡子的军官站在门口,命令我们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我们虽然心里直犯嘀咕,但仍只得硬着头皮照办。有几位害羞的弟兄将身上的制服脱光后,想只留着件裤衩,结果被那个军官大声呵斥了一顿,最后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着,将仅剩的一点儿遮羞布也扯了下来。然后,我们按照那位军官的命令,十人一排地走到靠墙的地方,赤条条地站着。没待我们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头顶上的莲蓬头喷洒出的含有浓浓药水味的温水,就劈头盖脑地淋在我们的头上和身上。三分钟后,水停了。那位军官命令我们列队从对面的一扇门里走出去。

门外是一个长廊,两边堆满了印着英文的帆布袋子,十几位身着漂亮军服的弟兄站在一溜长条桌后面,机械地依照顺序向我们分发不同的东西。我记得非常清楚,衣服总共发了四套,两套夏装,两套春秋装,外加四件裤衩;鞋子发了三双,一双土黄色的大皮靴,两双草绿色的轻便胶底鞋。此外,还发了用帆布制作的绑腿、腰带,棉质的袜子、毛巾等。让我开眼界的是,他们甚至还给我们分发了牙刷、牙膏和香皂。

在我们按要求穿好一身夏制服后,有人想起刚才脱下的那些从国内穿来的粗布军服。一位留着背头的军官告诉我们,除了个人物品可以拿回来以外,那些衣服全不要了。全不要了?我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那些脱下的衣服还是新的呀。这位军官咧嘴笑了起来,说我们在国内是穷习惯了,以后在这儿就不需要过那些穷日子了。

在穿着崭新、笔挺的卡其布料的制服在操场上列队站好后,我们一个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话说得真对,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确实,人还是这些人,但看上去不管是外表还是精神面貌都有了本质的变化,仿佛《西游记》里的唐三藏,在到达西天后,经过那条圣河的洗礼,一下就脱胎换骨了。

随后,我们列队走到河边那一排排整齐的帐篷那儿。带队的军官告诉我们,由于从国内过来的弟兄日渐增多,导致营地里的住房严重不足,所以我们这些新来的弟兄只能委屈一下,全部住在帐篷里。这位军官确实讲得客气,但在我们住进帐篷里后,一个个犹如住进宫殿里一样感觉开心、舒适。我粗略数了一下,河两边整齐排列的大小帐篷起码不少于一百多顶,大的帐篷住十位弟兄,小的帐篷则是连长以上的军官单独居住。帐篷里面除了排列整齐的帆布床以外,还配有简单的桌子以及折叠板凳。帆布床上摆放着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草绿色毛毯,床下则整齐地摆放着洗漱用的脸盆和瓷缸。离帐篷五十来米远的小树林里有几间小木屋,那位军官告诉我们,那些小木屋是作厕所用的。

“这是当兵吗?感觉像当皇帝一样。”冷莽子在帐篷里东瞅瞅,西看看,兴奋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喜。

“是呀,这软绵绵的帆布床比我们老家的土炕睡着舒服多了。”杨大哥躺在帆布床上,翘着二郎腿,快活地颠着。

我被那把小巧的帆布凳子吸引住了,收拢起来,摊开,又收拢起来,又摊开,然后才小心地坐在上面。

莫先生则皱着眉头,仔细地看着帐篷上印着的英文商标,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美国人就是美国人,不仅有钱,也懂得享受。”

不管怎么说,面对眼前的一切,我们所有的人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感到新鲜、有趣。但是,眼前的这一切还仅仅只是开了一个头,后面遇到的更多事情,更是让我们所有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在帐篷里住下来后的头五天时间里,由于需要等待从国内坐飞机过来的弟兄全部到齐,所以我们这些先来的弟兄基本上没有什么活动,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我们要么待在帐篷里吹牛谈天,要么在帐篷周边五百米范围内溜达一下。这里的一切都管理得非常严格和规范,吃饭得排队,早晚打水洗漱得排队,即使上厕所也得排队。着装也有严格要求,四颗扣子的夏服,每一颗都得扣得严严实实,不能落下一颗。此外,下级见到上级,不管职位大小,都得立正敬礼。那些军官们警告我们,如果有哪一位违反了纪律,会随时被关禁闭。有人说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习惯,这话确实不假,在初来乍到的这些天里,我们这些平时散漫惯了的弟兄们,还真的没有一位被那些军官们训斥过,更没有一位被关过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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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将军营里的伙食向大家介绍一下。

在国内,不管吃什么东西,能够将自己的肚皮填饱就是我们的最大奢望。但是到营地里以后,填饱肚子已经不是问题了,关键是拿来填饱肚子的那些好东西,让我们时时怀念以前那些让我们皱眉头的诸如苞谷面、窝窝头以及红苕干什么的。在营地里,一日三餐几乎少不了罐头,有牛肉的、猪肉的、羊肉的,甚至还有马肉的,敞开供应,管吃管饱。开始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时,基于新鲜感,大家还能应付着,但时间不长,许多人别说吃这些东西,就是闻到那油腻腻的气味就禁不住作呕。大家都知道这些东西有营养,但是吃多了,以前没有出现过的许多怪毛病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比如,有的人隔三差五地口里长疮,痛得说话时也像含着个什么东西似的,不敢大声声张。也有的人一连几天拉不出大便,在那木头小屋里一蹲就是大半天,直憋得脸色发黑。还有的人吃了那东西就习惯性地拉肚子,几乎是不歇气地往厕所里跑。偶尔厨房里弄了一些蔬菜,大家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比以前吃上一顿红烧肉还要香甜,还要贪婪。毕竟我们这些人大多数在家里都种过地,后来就有人偷偷地在河边的树林子里种了几棵豆苗,想等到这些豆苗长大以后结一些豆角,借以改善一下眼前这让人痛苦不堪的伙食。谁知这事不知怎么就让那位长着鹰钩鼻子的美国教官给发现了,当下就涨红着脸,三下五除二地将那些才长到齐膝高的豆苗全扯了起来,口里还用英语不停地骂我们,说我们命中注定像猪一样,是吃糠的命。当然,这鹰钩鼻子骂我们的话是莫先生偷偷翻译给我们听的。但是话说回来,这美国人强迫我们吃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在日后的缅甸战场上,还唯有这些东西能够填饱我们的肚子。那时候,如果我们因为不习惯而不吃这些东西,那么结果只有两种:要么自己饿死自己,要么在饿得精疲力尽的情况下被日本人打死。

待陆续从国内乘飞机到达兰姆伽的一万多名弟兄到齐以后,我们被整编为国民革命军新一军下属的新三十师。我们所在的团为八十九团,眼镜连长被任命为一营营长。因当兵时间较长,同时也多亏眼镜连长的关照,我们几个人除了杨大哥仍是普通士兵以外,其他的大大小小都有了一官半职。比如,莫先生担任了排长,我和冷莽子也都当上了班长。

在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里,我们每天的任务主要是进行军事训练。每天早上的跑操以及队列训练是雷打不动的固定训练科目,主要由我们中国的教官负责。而上午和下午进行的装备使用以及战术训练则全部由美国教官负责。

自认为当兵时间长了,见识的东西也就多了。但是,在看到美国教官的训练方法和战术理念后,我们仍深感孤陋寡闻,或者直白地说,还真有点匪夷所思。比如,他们对步兵的单兵作战技能的训练可以称得上是机械、呆板。步兵只教步枪、冲锋枪的使用和射击。而步兵中的机枪手,则只教机枪的使用和射击。如果你是一个使用步枪、冲锋枪的士兵,他们不会允许你接近机枪。如果你是一个使用机枪的士兵,他们同样不会允许你接近步枪、冲锋枪。至于你想接近或者了解一下迫击炮或者山炮的使用和射击技能,更是想都别想。这种机械、呆板的训练方式给我们后来在反攻缅甸的战斗中带来许多困难和尴尬。因为在许多战斗中,由于机枪手和迫击炮、山炮的射手是日本人的重点攻击目标,他们在战斗中伤亡的概率相对于普通士兵要大得多。在这些射手出现伤亡的情况下,而其他的士兵又不能正确地使用这些火力较强的武器时,导致我们不能有效压制日本人的火力,使部队的伤亡进一步加大。

还有,美国教官在训练中特别强调火力的使用,即应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各种武器的火力充分发挥出来,避免与日本人短兵相接。在这种指导思想的的影响下,美国教官在训练时根本没有教我们那些拼刺技能和徒手搏斗技能。这种片面的训练方式同样使我们在以后的战斗中,每每与日本人进行短兵相接的肉搏时吃了不少的亏。我记得有一次眼镜连长曾向那位美国教官建议,能否教一点我们拼刺技能和徒手搏斗的技能。眼镜连长在向美国教官提建议时,特别强调日本人在这方面的能力非常强。但那位美国教官却连连摆手,做出一副冲锋枪射击的模样,口里发出一阵嗒嗒声。然后向眼镜连长摊开双手,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就这样,全部消灭干净!”他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楚,仅凭冲锋枪就可将日本人消灭干净,根本轮不上用刺刀收拾他们。

但是美国教官的训练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在进行实弹射击时我们一个个像小孩过年一样兴奋。即使是训练,美国人提供的弹药似乎用之不竭,取之不尽,我们可以尽着性子使劲挥霍。那位美国教官对我们说:“干什么事都要不惜血本,好的射手就是堆成山的弹壳训练出来的。”他还反复向我们强调一个奇怪的理论,那就是在训练中多消耗弹药,在战场上就可以少消耗弹药而有效地消灭敌人,因为战场上的弹药补充是困难的。这个理论粗看确实有点奇怪,但若仔细一想,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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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为了准备以后反攻缅甸,美国教官还特别对我们进行了山地和丛林作战训练,经常向模拟的山地和丛林敌人做攻防演习。在具体的演习过程中,美国教官还顺带着教了我们许多野外生存、防蚊虫叮咬、战场救护以及车辆驾驶等技能。平心而论,这些东西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学习过。现在我们不仅知道了这些技能,并且能够熟练运用这些技能,这为我们以后在反攻缅甸的战斗中能够克服形形色色的困难,最终消灭穷凶极恶的日本人,奠定了极好的基础。

在整个训练的后期,美国教官还专门组织我们八十九团进行了机降训练。机降训练与跳伞训练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士兵们乘坐运输机或者滑翔机突然降落到敌人的机场后,在最短时间内消灭机场的敌人,进而占领机场。而后者则是伞兵们通过跳伞降落到地面后,即时消灭一定区域内的敌人,最终达到占领该区域的目的。不管是机降还是伞降,由于都是出其不意地孤军深入到敌人的中心地带,所以面临的风险都非常大。为了能够尽可能多地掌握机降技能,美国教官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不仅带领我们熟悉各种不同的运输机和滑翔机,同时在武器配备上也力求与机降任务相匹配。在机降训练结束时,我们全团再没有一名弟兄使用步枪,而全部是清一色的美制汤姆逊冲锋枪。那位长着一头卷曲头发的美国教官在我们机降训练结业典礼上对我们说:“你们是盟军铸就的一把锋利尖刀。当这把尖刀出鞘的时候,将直插敌人的心脏!”他这句话说得不错,在后来进行的密支那战役中,我们团还确实起到了尖刀的作用。

…………

严格来讲,在兰姆伽半年多的军事训练不仅内容丰富,并且时间也非常紧迫,但弟兄们没有一个喊苦喊累,更没有出现一个逃兵。而这一切,均得益于美国人在训练过程中的充分合理化和人性化,使弟兄们在紧张、疲劳的训练之余,身心都能够得到充分的调整和放松。与在国内时相比,我们在兰姆伽的业余生活是相当丰富的。在周末的休息时间,我们不仅经常举行唱歌比赛等娱乐活动,时不时还可以驾驶美式吉普车到基地周边的名胜古迹去游玩。

开始时,我们周末去得更多的是兰溪县城,主要是买些日常用品以及到一些华侨开的中餐馆里吃些在基地里难得吃到口的中式饭菜。但自从发生了与美国兵打架那件事以后,我们转而更多是去一个叫卡牙的佛教圣地。

兰溪是距兰姆伽将近一百里地的一个小县城。县城虽小,但经过英国人的多年经营,仍显得十分繁华。在县城里,不仅有饭店和商店,而且电影院、戏院、舞厅、咖啡馆等一应俱全。每到星期天,整个县城就成了军人的世界,除了中国军人以外,还有英国、美国、印度和尼泊尔的军人。各式军装成了街道上的主要颜色,其他颜色的服装反而成了点缀。大量装满军人的吉普车、小轿车甚至敞篷大卡车在狭窄的街道里穿梭来往,不仅扬起满天的灰尘,还时不时导致交通堵塞。在各种国籍的军人中,中国军人的纪律最好,既不大声嚷嚷,又不强买强卖,深受老百姓的欢迎。在当地老百姓的眼里,美国军人的形象最差,他们经常带着花枝招展的不正经女人坐在风驰电掣的吉普车里招摇过市,引起老百姓的厌恶。尤其是他们经常酗酒滋事,更为老百姓所痛恨。

平日里我们知道美国兵非常霸道蛮横,从不将我们中国士兵放在眼里。基于避免发生矛盾考虑,我们从来不主动招惹他们,能躲则躲,确实躲不开了,也只得硬着头皮逆来顺受。但与美国兵打架这件事,我们确实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动手的。那天上午,我、莫先生、冷莽子和杨大哥开着一辆小型吉普车到兰溪县城里,我们原计划先到电影院看场电影,再到一家中式餐馆好生吃一顿。然而我们刚到城中那条丁字路口时,就看到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美国兵正哇里哇啦地大声喊叫着,顺着街道追赶一名惊慌失措的印度妇女。街道两边站满了老百姓以及军人,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这两个已经变得癫狂的美国兵。眼见那印度妇女被逼到一个走投无路的墙角那儿时,正开车的莫先生骂了一句什么,然后一踩油门,很快追了上去。待超过那两个美国兵后,他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子挡在那两个美国兵和印度妇女之间。车子还没有真正停稳,我们四个人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莫先生朝我和冷莽子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我们俩将那印度妇女弄上车。然后,他与杨大哥一道,迎着那两个美国兵走了过去。

当我们的车子突然挡在面前时,那两个美国兵着实吓了一大跳,然而当他们看清敢挡他们道的只是四个普通的中国士兵时,立时勃然大怒,挥舞着手上的酒瓶,气急败坏地朝我们冲了过来。确实,在这个美国兵一手遮天的地方,竟然有人敢阻止他们,要么是吃了豹子胆,要么是活得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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