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2)

“李警爷,闲来无事,不妨讲讲案子消遣。”马六爷似有意似无意。

“前几日,煤渣胡同一处山西人做仓库的旧宅,炸死个人,这个案子本非我负责,奈何赵智庵指着鼻子派差到我头上。”李四苦笑一下。

“怪不得赵秉钧,他是袁项城的股肱,本来就是当兵的底子,当年以警察之名率北洋新军入天津和京城亦是迫不得已,新也罢,旧也罢,毕竟一帮丘八懂什么警政民政的,那赵秉钧办警政纵是想办好,奈何能倚重谁人?”马六爷轻点着桌子。

“是啊,前朝留下的尽是番役,吃拿卡要,刁难江湖,糊弄上峰混太平时日,真要讲调和民政,侦缉破贼……呵呵,比当兵的也强不出许多。”李四有些抱怨:“实不相瞒,前几年,民国没立时,京师巡警办警政,收警捐,学捐,还有盐、酒、糖捐弄得京城百姓苦不堪言,光绪三十一年,财政捉襟,逼得没法儿,收堂子的保护费,结果堂子里的姑娘们打出奉宪设立,哈哈,没辙没辙的。”李四回想当年情景也无奈地摇头乐了。

“改元了,可好些?”马六依然一碗平水,不波不兴,只是听故事。

李四抿了口茶:“如今还是我朝的人掌民国的令。”

“来了,来了。”两个小童捧着果盘喜滋滋撞进来,一人儿鼓着一个小腮帮子,显是早已偷食:“萨大爷,李警爷请用。”

李四谢过,依然接着刚才话头:“前二年参与办了吴樾炸五大臣,小有些经验,今次调查死的人因为穿的衣服是褡裢布外衬绸缎猜想是山西人。”

“嗯,阎丹初始作俑者,救时宰相,救时宰相!奈何也是个不招待见的,救得了大清一时;救不了朝廷一世啊。”马六爷对前朝掌故自然十分稔熟,但是李四总觉得马六爷还知道些什么,说上面的话时总似乎是在掩藏另一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但毕竟是无根据瞎猜,于是李四又继续说道:“杀人的为什么下如此毒手,内中缘故目前不知道,从现场来推想,似乎要趁死者活着的时候,从他口中逼问出些什么。杀人者,被杀者两个人皆是习武之人,杀人者武功与被杀之人的不相上下,所以没有擒拿的成算,于是先用箭伤了他,再行擒拿。”看马六爷还是一言不发地只听着,李四只好道出心中真正所求:“如果能从《彀中簿》里查到断箭上的名字,想来案子或许可破。”

善扑营的三一处,也就是马六爷这里,负责印鉴用密、人员造册、考功、惩戒、锄奸……并直接替皇帝负责组织联络广卫,侦缉江湖各门派动静,于是将各地该管衙门造册的弓箭名簿上调备案,名曰《彀中簿》“彀中”之意乃是箭力所及的范围,取自五代的王定保《唐摭言》里的记录唐太宗举科考,招录天下豪杰为皇家所用一句:(上)私幸端门,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这登记名录有清一代,代代相循,后来因为清换成民国,尤其是火枪兴起,大家渐渐疏淡忘记了,偏偏李四爷是前朝过来的扑卫,熟悉这个掌故,尤其是知道善扑营三一处还存留这个备份儿,所以决定撞一撞运气,这才夜访马六先生府。

约莫一个时辰,易七还没有回来,李四不晓得这三一处大库距此有多远,虽同是善扑营,但这三一处是个顶神秘的机构,里面藏着多少秘密,谁也不知道。如今善扑营走到了尽头,这些秘密就都装在了马六爷的肚子里,有一天,马六爷不在了,这些秘密真就随风而去了。

忽的,门不知道被谁推开了,也许是风。

月亮地儿里蹲着一只不知何时走进来的小白猫,只盯着萨图大爷看,似乎在与他言语些什么。

片刻萨图怅然而起,对着马六先生长长一揖:“感谢主人家笛声相酬,今夜有无主孤魂事未了,告辞,告辞。”

马六先生闻此言也是无限伤感:“本月已经数位矣,唉,圣祖以来,数辈英雄,一代亡矣。”

这萨图大爷练的是当年水泊梁山好汉,神行太保戴宗的功夫,可日行八百里,但见他在腿上拴好甲马,只一错眼便人已不在屋中,那白狸儿纵身蹿房越脊相追而去,月夜中只听萨图引声唤灵:“吩咐猫犬随吾去,休教落入俗人家……”间有猫铃儿,声声相和,缥缈回荡在这月如钩,万物秋的京城夜中。

屋里坐的李四听到那萨图引声所歌,几乎在椅子上坐将不住,心口一阵翻涌,霎时如疯似狂,不久,又觉一切皆为虚妄,屋内马六爷与童儿的声音也似乎远隔千山……想嚎啕大哭,又蔫蔫地提不上力气……李四大骇,急提丹田气,可是丹田一片空荡荡。

“李警爷,水凉了。”偃月儿过来给李四添热水,手拍了拍李四的背,小手正好敲在李四“至阳”和“神道”两处腧穴,李四感觉一股热气自“至阳”向上冲“百汇”,另一股热流自“神道”下行沉入“腰俞”,两股热气在“灵台”相交而过,似乎“灵台”被震了一下,马上就清醒了,周遭事物与声音不再虚幻,心绪也随之安宁下来。

小童儿偃月儿倒了热水,见李四面色如常了,便回到马六先生身边站立,马六先生赞许地看着偃月儿又瞧瞧李四,笑而不语。李四暗中提了提丹田之气,试调运了一下,丹田又充实了起来,真气上盈于顶,下沉于腿,运转使力皆无阻碍,李四暗暗放下心来。回想刚才不免又生疑窦,却又不便讲出。

易七郎回来了,插手施礼,一张字纸交在马六爷手里,马六爷接过纸看了看又递给李四,李四看纸上写道:刁仕贵,晋中辽州府人士,后迁张北库伦,以皮货贩卖入京城为业,开吉同瑞号,于同治九年购箭以为射乐及行旅嚇阻贼匪为用。年三十有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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