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2)

话一出口,身后没了动静,李四知道话起作用了,站在李四对面的江湖下处店主也听出了话风儿,同时猜到了李四爷的身份:“鹰爪。他们都是翅子,咱们不招,让他们自己个儿夹磨去。”这江湖调侃儿是说给李四身后那个伙计装束的人听的,意思是:“这个人是警察。他们都是警察,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莫管闲事。”言罢,店主撤了把式,收了架子,用铁尺挠挠后背,晃晃悠悠回柜台里继续扒拉算盘。

李四这才回转身,掏出来证件递给带队的警察,警察认真看完了,不情愿地敬个礼:“官长,我们正在盘查江湖下处。”

李四回头看着店主,店主一拱手:“警爷,民国让登记旅客,您找正经的旅店,江湖规矩,这下处不养奸盗,也不卖人拿钱邀宠官府,咱这儿就是苦百姓歇脚饮马的挡风棚子,从古至今都这样儿,瞧着不顺眼,您一把火烧了这,把藏们(咱们)绑市曹一枪崩了,下处还是这规矩。”

李四点点头,收回证件也不理大龙快步出了酒铺。大龙紧着追出来帮李四解柱子上拴着的马,李四有些不高兴,数叨他说:“你虽是上边下来的,可走江湖得长个心。”

“师傅,瞅他那个横劲儿,平时不定多狼虎……无故盘查行人,我长得像贼还是怎的?”

“你管不着人家平时,三句话糊弄过去的事,非弄得鸡飞狗跳。”

“师傅,这江湖下处怎么查?”大龙知道理亏,故意岔开话题。

“查不了。”

“查不了?咱们费这么大劲过来?还打一架……结果,还查不了?”

“我们下来就是证明这条路走不通。”言罢李四爷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走不通怎么办呐师傅?”大龙越急越解不开自己的马缰绳,喊得声音有些劈。

自古云从龙、风从虎、鸡有鸡道鼠有鼠蹊……驿站只接待官,官无论是外出办差还是回京复命,无论是走马换防还是待缺儿回籍,也必须走驿路,住驿站,且要完册登记,这一点朝廷规定死死的;客商贩脚必须有衙署或乡里保甲开具路引才能跨府过州,路上歇脚住旅店,必须在店家处登记清晰,店家必须查验路引方可许其入住,以备捕快查询,若无登记私自收留者,开旅店的要被官厅拿问;江湖绿林自是没得这些,江湖人的事儿杂,金披彩挂,卖艺为生、打家劫舍、寻仇避祸……都是快意的事,哪家官府能给你开路引?千百里地儿的往来,是人就得吃饭睡觉,是江湖人就得串码头,所以有了江湖下处,就是下脚之处的简称。在这里,没人问你干过什么和要去干什么?住这里的人,人人都必须守江湖规矩,睡觉、吃饭、走人。能开江湖下处的都是豪横的主儿,讲江湖义气让人信任,关键是扛得住官府,确切地说是周旋得要稳。

官厅拿贼,谁也没那本事拦挡得住,拿,你拿你的,可是消息别打算从江湖下处打探。捕快虽说是官府的差役,其实也是江湖中人,这个规矩也得守,自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真把下处封了,贼没了落脚的地方就真瞎蹦了,反正死都不会往你刀子上蹦,当捕快的可就累了,山、川、沼、泽、江、河、湖、海哪儿找要抓的人去?这就是江湖,鱼也有虾也有鳖也有蟹也有,都得服这汪水儿,就是不能天上掉下条大活龙在这里把水搅和没了,要想快活您就守着海自己个儿快活,江湖,混汤儿,但是海得靠着它供着,才能河清海晏。

李四今次来不是不懂这个理儿,他断定案子肯定是江湖兴的波,现场勘察过,杀人的被杀的都是江湖人,首先是江湖失了道儿,你当街炸这么大响动,抛山(屎)似的把尸体就留在那儿也不处理喽?这是江湖不懂规矩了,所以动动你的下处,让尔等也不这么稳便。

其次,民国准备好好整顿民间,这下处自不能算法外之地,警厅下了命令,要开就按民国规矩登记,所以李四想看看下处是不是真的被管束了。

有了今天这一趟,踏实了,甭在这条道上费心思,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想来也对,如果下处真和旅店一样了,江湖中真犯了事的人谁还住这?傻啊!

有了这次访查,李四心下倒轻松了,准备回去调整警力,集中力量走别的路破案子。鞭子在虚空中一甩,马心里虽然不乐意,但是看在鞭子的份儿上步伐还是轻快了许多,大龙终于解开了缰绳,在后面紧紧跟着。

曹府内,王五爷正在自己屋里闭目养神,准备养足精神,晚上全力保卫曹府。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没等王五言声,人就进来了,是老管家,先给王五爷道了声辛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大洋放在王五面前的桌子上,眼睛不与王五爷交接:“王司屋啊,宁(您)辛苦了,则锅(这个)是则锅(这个)月的例钱,请宁(您)瘦虾(收下),千万别嫌少。”

“这如何使得,我才干了三五天。”王五真心觉得,无功受禄。

老管家就站在屋当中,笑而不答。静了那么片刻,王五忽然明白了,人家这是要辞退自己,这钱是“逐客令”。

王五的脸“腾”地涨得通红,内心翻江倒海:“你家遇贼,我不偷懒不耍奸全力拿贼,还有错了?”这话没出口,王五爷憋在心里,“贼烧曹府,正是要倚重我与他们狠斗,怎能撤换股肱?”王五爷觉得委屈,一言不发。

“王司屋的武功顶好的呀,我家老鸦真的是佩服,想把王司屋留在这里,但是我怕这则锅头今天用火瓶,明天改用炸弹……咋的弄?”老管家的话,软里硬,把得罪人的事背在了自己身上,意思是说,要不高兴就怨我,是自己这个当管家的决定,因为怕贼人继续报复,您不用埋怨我家曹老爷……

“老人家,您思虑的是,替我谢过老爷,恕守护不周,无颜辞告主东。”王五爷在曹家也无有被褥细软,只把紫藤斗笠,精钢攮刺背上,大踏步出屋而去。

老管家看着桌子上,王五爷自始至终,动都不曾动的钱,有些发愣,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王司屋,王司屋”叫着追了出去。

胡同,大晌午,阳光正炽,闲人两三。

哪里还寻得见王五爷的身影?

“王司屋,偶(我)还有句话没传到的呀!”

京师警察厅长王治馨叫开会,绵永带队,侦缉队挤了一屋子人。

去绸缎庄子、成衣铺调查的组带队的是一等探长郭丕南,河北保定军官学校毕业参加的新军,后来转行干了警探,还是军爷的作风,开会坐得笔直,他向王治馨报告说:“这片衣料是两层,外面像是杭州方面过来的绸缎,不确定,因为连炸带烧不好辨别,但绸子就以出来了。”

绵永插话说道:“褡裢布?听说你们善扑营有去天桥撂跤谋生的,摔跤的衣服就是褡裢布缝的?”他是问李四,但李四没回答。郭探长继续说道:“应该不是,撂地儿摔跤的没有在外面罩绸缎的道理,这么个穿法应当是有钱的讲究人。”

“为细么(为什么)?都穿布兜子了还讲究个细么(什么)?”王治馨发话了。

“报告总座,卑职细细走访了各大成衣铺户,绸缎买卖,据瑞蚨祥的掌柜讲,这褡裢布是穷苦人赶脚时缝做布兜盛东西用的,布料极粗粝坚韧,习武人练武功时也穿,禁拉又禁拽、禁蹬又禁踹。”

“还禁洗又禁晒,禁铺又禁盖。”警察怂崔凑趣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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