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1 / 2)

北京城的晚上有一种别样的美,尤其是刚刚入夜的时候,店铺都还开张,天空是暗蓝色的,但却是通透着的,就像是青花瓷那种蓝然后从背面远远打着灯,那蓝色是有灵魂的蓝。店铺舍得用油和蜡,于是从街面上看去,沿街两排的铺户窗里向外透着明亮的黄,这一片一片的明亮被窗栅分隔出极动人的几何形块,光景更好些的大商号不用纸而是玻璃做窗户,就更加不得了,里面人影绰绰的引人遐想联翩。白天挂的招幌子此时晦暗了,而夜晚店外的“气死风”灯便替了班儿,更是在颜色与外形上费尽心思,在风中摇过来,摇过去。

长长一声吆喝,好听,北京的吆喝总带着一股子哭调儿,让人听了之后,立马给自己花钱找到了更加充分的理由。

廊房头条。永乐年初,京城四门钟楼鼓楼处盖铺房,招民居住,招商居货,谓之廊房。光绪四年建了劝业场,到民国已经长成大栅栏商业街中热闹非常的所在。

街边一处馄饨摊,高挑着“气死风”的灯笼,之所以叫馄饨摊子因为这家儿的老孙头以前卖的确实是馄饨,摊子一头是个火炉子,上面支着口锅,另一头是个特制的小厨柜,中间横着一个小案板,有客人来,把提前擀好的馄饨皮在手掌中一摊,橱柜中有口小盆儿内盛调好的牛肉馅儿,用筷子,出挑小指甲盖儿大小,往面皮里一点,双手飞舞,一个馄饨便下了热水锅……紫菜、冬菜,尤其干虾皮,讲究的再洒两粒芝麻,点一滴河北保定府的小磨儿香油,只许一滴。没有便欠了分夺魄的馋;多了便破了局,只许一滴。

生意红火,扎堆儿干的人就多,生意就不好做,得另外想辙。

北京那批上高丽打日本回来的军爷们,有些还记得朝鲜的大酱辣年糕汤,一次,一个来吃馄饨的邮传部侯姓军爷给老孙出主意,锅里调上朝鲜的大酱、甜辣酱,先把土豆在里面烫着,把热水焯熟的年糕片和年糕条备好,有食客来便煮上一煮,再把时鲜的蔬菜一下,三两下出锅,配一小碗白米饭,客人就着吃或扣汤里拌饭吃,两便。

先是去过高丽的皇城里六部的军机来捧场,后来就火了一条街,里面见了肉片,腌菜儿,再后来老孙请这位侯军机给想个响亮点的招牌,

“营队火锅”侯亚捷吃得满脸汗,头也不抬。

招牌灯笼由一个改成四个一串,挑在摊子上,四个大字:营队火锅。八旗、绿营、新军都来,一直从清末到民国。

今夜坐前边小凳子上的这位爷,体形属于五短,吃相也急,年糕烫嘴便往下吞,反又烫了嗓子,紧着用嘴对着碗喝辣年糕汤糊……这主儿饿得狠了,老孙觉他可怜,又饶了他些辣酱汤。

四个道士围了过来,看似松散一坐,其实暗中已经围了五短身材的这位。

“道爷们也参加营队火锅?”老孙殷勤招呼。

“你这锅里又是蒜又是姜,道爷动不得荤,就看看。”一个胖些道士回说。弄得老孙挺不高兴,心想:不吃?就看看?看甚的?我这里又不是耍猴的场子。

那五短身材的汉子吃完了,仰脖子把碗里大酱汤也喝了个干净。

“匡师兄,吃完了咱们回吧。”四个道士中一个瘦些的说道。

那姓匡的五短身材的汉子用余光扫了扫身周,左、右、后三个方向已经被四个道士围死了,身前是老孙的摊子,那姓匡的汉子把碗交回摊子冲四个道士示了示意,然后从兜里掏出几角小钱递给老孙,同时大声说:“众师弟,随你们去罢。”

随着这一声,两手向下便掀了案板,将那上面的碗筷年糕土豆腌菜一股脑?将起来。

那四个道士慌忙避让,五短身材的汉子一个箭步向正前方直冲,唬得老孙跌扑在地上,任那汉子踩踏而去,四个道士赶忙急追,那汉子沿着胡同向西狂奔。

众道士吃了他的耍,有些愤怒,起先奔跑时心中怒火正炽,忘了调气,追了一段路肺气不济,待要调息喘气,已然不及,只追了里许便先有两个人步慢如走,落在后面了,前边两个也脸皮铁青,呼哧带喘的一先一后相差十步之遥。

而那五短身材汉子起跑时早有准备,此时气不长出,脸不变色。又奔了里许,那汉子已经将众道士甩得无影无踪。

汉子一直向西,过了公主坟来到一处荒郊野地,他辨了辨方向仔细寻找,在一处菜田附近的坟前停了脚步,四下望望,掏个竹筒出来,竹筒上有个带小孔的竹帽儿,掀开竹帽儿,内里有提前备好的掺了硝粉、黑炭末儿、松香面儿的火绒,提前已然点了火煨着,此时凑上嘴,轻轻一吹,火起。又从背包里摸出个缠了浸油麻布的小火把引燃,就着亮儿,轻轻扒开坟上的泥土,掏出一个青石匣,打开,里面有些文书和银票,那人将其揣入怀中这才长吁口气,火把头向下扦入土里熄灭,人坐在土堆上休息,解开衣领,迎面就风,吹散身上热气。

“啪”迎面一张纸随风吹来糊在肩膀,他随手扯下,借火摺子微光一看,惊得差点没翻倒在地,原来是个道家黄表纸的符箓条儿。

“啪”又一张随风而来,糊在他胳膊上。

接着又一张。

“现身吧,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五短身材的汉子强自镇定。

“匡威云,匡师弟我们守这里已然六天了。”

暗夜中现出了三个道士。

“苏元戍师兄……还是让你们堵住了。”匡威云叹了口气。

“没这些文书,银票你即使逃出了北京也不好混的。”苏元戍冷冷笑了笑。

“你们抓了江禄?他,他可不是广卫,你们不可以难为小孩儿。”匡威云声音颤抖。

“原来他也知道你在这儿埋了准备逃跑的文书?啊哈哈。”苏元戍一边笑着,一边把剑拔出了鞘。

“我虽是前朝广卫,可是并不曾做过对不起全真的事情,朝廷只让我伏下,还没什么作为,那大清国便完了。”匡威云声音哽咽:“你全真白云观,江湖上大小十数战,哪一次我不是全力护教?!这身上条条的刀疤皆是证见!”匡威云的喊声在夜中凄厉着。

“哟,那你得向祖庭的师傅们说去。”

“好,苏师兄,待我去终南山祖庭向内门长老辨明。”

苏元戍和同来的门下两个师弟,李光庚、邹光炳不约而同全笑了:“匡师弟,祖庭给我们的令是,见了你就除奸务尽,格杀勿论!匡师弟,你辩是你的事,我们师兄弟在这里守了你六天,干的事就是宰了你,护教除奸。”

“观中的师叔,料你肯定要来取这藏着的文书,果然神机妙算!你受死吧。”李光庚,剑也出了鞘。

“也罢!想白云观养了我一十二年,十二招之内绝不还手。”匡威云朗朗说道。

“吹牛皮,今天你必须把偷的全真武功还喽。”苏元戍说着人已扑上,用的是全真剑法的“大江似练”一招——剑横身左,随着冲步,一剑横削。匡威云并不拦挡,身子猛地一蹲,让剑锋扫过头顶。

苏元戍人随剑转,第二招沧波万顷使出,依然横式但是剑锋翻动诡异。这剑法匡威云心中早就烂熟,想都不想双腿同时蹬地,身向后倾,人便出去足有五六步躲过了剑尖。

“仔细了!”苏元戍喊一声,第三招张帆举棹便发,这招含了三变,头两变是虚,为了把腿运动到位,第三下“挂砸”才是真。那匡威云焉能不识得此招?依然不拦不挡只一个“斜步靠”躲开了。

“奸人,欺吾特甚,与他讲甚的道理。”邹光炳拔剑,星河鹭起一招递出。

“奸人休用吾全真门武功欺我。”李光庚长剑,试请悲风直挑匡威云。

三柄长剑,四人相搏,互相武功知根知底儿,那匡威云哪里还讨得了便宜?“哧”一声,肩膀衣服让李光庚挑飞出一缕棉絮,血冒了出来。

李光庚冷笑一声,霜涛卷雪、悲歌击筑两剑由左路刺出;邹光炳素月分辉、明河共影右路封堵;苏元戍苕溪垂纶、扁舟一叶,中路抢攻。

匡威云虽识得三人剑路,奈何一人难敌六只手,对方出手凶恶,全不似平日观中练习时的温和。匡威云闪左难顾右;顾右躲不开中,小腿、左臂各中一剑,此时已经过了十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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