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龙场【求月票】(1 / 2)

众人躬身送走皇帝,奉天殿内,内阁众人将誊写的廷论草稿递给了户部尚书夏原吉,交由他进行整理撰写。

而这项工作,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讲的话,跟给大行皇帝写遗诏是一个性质

总之,外面人能看到的、流传在史书上的记录的官方版本,都在夏原吉这支笔上了。

五军都督府的四位国公和其余的五位尚书都离开了,除了姜星火、夏原吉,这里只剩下了需要互相印证和解释会议记录的内阁“三杨”、胡广、金幼孜等五人。

在夏原吉对比内阁材料进行整理的同时,姜星火也拿了杯茶水,坐在内阁众人对面说道:“诸位,此番廷辩,不仅是对于大明经济体制进行了一次革新性的更新,同时也对于大明未来十数年的发展,具有极为深远的战略意义,值得我辈铭记。”

说完,姜星火打量着内阁众人的神色。

姜星火当然不是在呆着无聊说废话,而是在尝试了解大明初代内阁成员对于此事的态度,毕竟这些人,尤其是其中的“三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明的柱石。

内阁众人也当然清楚国师不会无的放矢,不过胡广这种墙头草自然不会随意表态,所以装聋作哑也就不意外了。

而金幼孜背靠朱棣,他并不太想与姜星火有什么交集,所以也没说话。

杨士奇手里收拾着笔墨,沉吟片刻后说道:“在下以为,此次廷辩确实值得铭记,主要依据除了对过去王安石变法的剖析、总结之外,最为关键的地方就是在于对大明未来形势的预研与判断。”

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杨士奇看似什么都说了,实际什么都没说。

杨荣倒是果决敢言一点:“在下建议,这份廷论中,还是要加上‘四民皆本’,只不过不是在其他地方加,而是在举例北宋经济情况的地方加,并且要强调这一国策对北宋商业繁华的重要性.毕竟这条规定才是经济发展的基础,也是促使大明能在未来十数年里,尽全力推动商业发展的基石。”

杨荣这便是选了个看似很重要,实际上颇为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表个态了。

不过姜星火倒也没有说什么,像是“三杨”这种传统士大夫类型的治国人才,能让他们意识到商业和商税的重要性,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人脑袋里的东西往往是最难改变的。

杨溥性格谨慎,思考了几息,也赞许地说道:“勉仁所言有理,‘士农工商’到底是是要维持重农抑商,还是改走四民皆本,不好轻易下定论,必须要谨慎对待,但朝廷总得有个态度,并且要将这个态度传达到各个衙门。”

这么一圈下来,姜星火对于大名鼎鼎的“三杨”都是什么性格、能力如何,也有了大约的评判。

怎么说呢?也无怪乎永乐帝驾崩以后,大明历经洪熙-宣德-正统三朝,越来越战略收缩,越来越拉胯了.宣德二年废交趾布政使司、宣德五年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宣德九年内迁奴儿干都司、正统五年旧港宣慰司易主。

永乐朝二十年对外扩张的成果,基本都在眼前的“三杨”手里被废了,华夏从走在地理大发现最前列,变为远远落后于西方世界。

正如人生在关键时刻的选择往往能影响人一辈子的命运一样,对于国家来讲同样如此。

“三杨”固然让大明休养生息、节省财政,固然让大明海清河晏了二十年,可“三杨”下台后,大明也随即到达了盛极而衰的时刻,并没有逃脱走下坡路的命运。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姜星火觉得,既然前世的历史上,由“三杨”这种文官士大夫集团的代表掌控下一个时代的朝政,得到的结果是如此,那还不如及早培养能把自己政策执行下去的人才。

虽然变法刚刚起步,但姜星火不夸张地说,确实已经在考虑以后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的事情了。

这不是姜星火半场开香槟,而是确实值得考虑。

今年是永乐元年(1403年)如果按前世的历史,永乐帝还能活二十一年,到了1424年,没有意外致死的情况发生,姜星火也就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而姜星火与朱高炽、朱高煦是同龄人,甚至比“三杨”还要年轻,不夸张的说,姜星火只要能在大明的庙堂中始终站住脚,最起码可以做到跟“三杨”一样,把大明带到原本土木堡之变(1449年)的时间节点,所以姜星火并不需要“三杨”来继承他的政治理想。

姜星火需要的是在变法过程中培养出一批人才,然后把大明发展好,如果于谦能被他所教导、改造,那么在第八世结束的时候,姜星火可以安心地把大明交给于谦。

至于于谦以后管那么多又真能管得过来吗?

诸葛亮选继任者,选了蜀汉三相,最后也不过是维持了三十年罢了,姜星火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比诸葛亮还强。

到了八十年乃至一百年后,不管是因为海外贸易和重商主义蓬勃发展的商人阶层登上历史舞台,亦或是说出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历史岔道,那都是后来人的选择了。

如果第九世他还在这条历史线上,而不是去了别的历史线,或许还能旁观一下大明的君主离线制/君主立宪制是怎么建立的,至于更进一步的事情,那只能等待他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了。

“所以说,三杨能争取改造就改造一下,如果改造不了,无法适应大明扩张型的未来战略,那也只能让他们去合适的位置发光发热了,留在中枢还用传统儒家那一套与民休息抠搜过日子,肯定是不行的。”

姜星火这边主意定了下来,夏原吉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内阁几人写字都很清晰工整,毕竟是“台阁体”的创始人,而且记录内容也都真实,他只需要把内阁几人记录下来的裁剪整理,把纸用胶水粘在一起,然后加上自己要润色的内容,也就成了。

随即夏原吉便拿出了《奉天殿廷论》的草稿纸,递给了姜星火。

看着这份有点像小学生用胶水贴的板报,但却注定要与西汉《盐铁论》在后世史书上齐名的文书,姜星火仔细浏览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变法第二阶段的纲领性文件,再怎么重视和强调也不为过。

看完文书,姜星火提笔在草稿纸上增添、删减了几部分,又递给夏原吉。

“便按这个去弄吧。”

夏原吉准备按照姜星火的指示,将这份廷论编辑成正式的文件,然后在京城各处衙门内部分发出去,给官员们吹吹风,让他们明白朝廷的意思。

“国师,这份廷论需要刊印多少册?”

一旁的胡广问道。

本来跟国子监的印刷所对接的事情,以前在内阁是解缙负责的,如今解缙调到了总裁变法事务衙门,这活也就扔给了胡广。

姜星火闻言,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三个字道:“三千册。”

“三千册?”

在场的内阁成员闻言,都忍不住有些惊异。

按理说这种类似内部参考文件的东西,通常只在廷议上讨论大事的时候才会出现,因为这个版本是按照最高标准的格式修订和印刷的,印制成本不低,用的是特殊纸张,往常都是每个衙门发一到三本传着看.如今却要发三千册,那就意味着在京有品级的官员,基本上是人手一本可能还富余。

不过,三千册也就意味着大概要花费好几千两银子,这对于任何一个部来说,都不是一笔小钱,可钱对于国师应该还是小事,毕竟210万两的商税都许诺出来了,但问题是,国师为什么会印这么多呢?这种违反传统的行为完全没必要啊,其中一定有某种深意!

那么是什么深意呢?这不禁让内阁众人沉思了起来。

细细想来,对于皇帝来说,变法派真的通过这一次廷辩进一步壮大了吗?

并没有。

中央银行分走了户部的权柄,而管理中央银行的人并没有确定,同时户部尚书夏原吉既要挑头负撰写责廷议记录,给百官进行吹风,后续又要面临分蛋糕的难题,难免会遭人怨恨。

看起来如果一切顺利,皇帝将拿到更多的钱去进行他的伟大事业,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当然了,命运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只不过朱棣不知道而已。

如果内阁众人往阴暗一点去想,或许这种朝廷各部、寺的怨愤并不能改变什么,因为他们对姜星火的畏惧,会让他们敢怒不敢言。

但随着变法正式进入第二阶段,那就相当于人从沙滩浅水处游泳,进入脚不着地的深水区了,变法派在面临更多的挑战的同时,与皇权的关系也将变得更加微妙、复杂起来。

皇帝不一定会动摇对变法派的支持,但如果能借助廷辩的契机,有序控制朝堂内部的矛盾,那么对于皇帝来说,一石二鸟效果或许更佳。

而这个时候,姜星火却突然下指示,要增印一共三千册,莫不是在给朝臣施压?

当他们接过誊写好的稿子时,一边想着,一边凑在一起校对了起来,在这份文书上,很多廷辩时比较尖锐的问题都有所保留,而其他不利于变法的内容,也在某些细节上稍稍调整了一些,避免闹出乱子。

在场的内阁众人想到一块去了,纷纷抬头看向姜星火。

你看,这就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想的实在是太多了。

“国师未雨绸缪。”

姜星火有些莫名其妙,没懂他们的意思,不就印个内部参考文件吗?多印点怎么了?

姜星火只说道:“按正常公文标准印不用按廷议的最高标准印。”

在座的内阁众人听到姜星火的话后,顿时醒悟过来,哦,原来国师要直接定性成已经发布的公文,而非讨论性质的参考文书。

而在这时候,夏原吉把重新誊写在白纸上的修改稿交给了胡广,亦是郑重地说道:“你们再最后校对一下然后送去印刷,这是不能出错的,此事关系国本,切莫马虎大意啊。”

其实在这一刻,夏原吉其实隐约猜到了皇帝为什么要选择自己来干这件事。

其实这也是皇帝故意弄出来的一次试探——皇帝需要看看朝中诸臣的真正底线,或者说,关于搞钱这件事各部、寺的利益所在。

毫无疑问,朝中大员对于姜星火的做法,肯定是有一些人会抱有抗议情绪的,他们会认为,如果放宽对于商业限度,那么各方部门肯定会产生一些争端。

很难理解吗?

如果旧有的财政分配格局被打破,哪怕有新钱进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得利的,这里面会产生新一轮的分蛋糕,有人分的多,自然就会有人分的少,切蛋糕的人永远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而一旦有不满意,这份怨愤自然会对准负责切蛋糕的人。

而这个人,就是夏原吉,皇帝依旧高高地坐在龙椅上俯瞰着这一切。

当一切事情办好,廷论的稿子被送去国子监印刷所印刷以后,内阁这些人精还在琢磨着国师的意图,而姜星火却已经准备回家了。

——————

诏狱里,老熟人们齐聚一堂。

“姜星火,你他娘的陷害我!”

郇旃见到姜星火前来,愤怒地抓着囚室的铁栏杆摇晃着手铐脚镣,发出“叮当”的声音。

姜星火懒得跟他啰嗦什么,他的老师王景都要“被致仕”了,郇旃自然也失去了被关押的价值,按受贿罪判倒不至于要人命,毕竟时代变了,不兴扒皮实草那一套了,但贬到荒无人烟之地去的下场是少不了的。

“回头问问,贵州布政使司的龙场驿,还缺不缺驿丞?”

姜星火忽然没头没尾地交代了一句,纪纲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下来。

“缺的话给他送到那去。”

接下来姜星火继续前行,来到了李至刚等人的面前。

黄信已经彻底蔫了,今日是太祖忌日,姜星火还能来到这里,胜败早已不言自明。

“能给我讲讲今日发生了什么吗?”

姜星火没有回答他,而是问纪纲道:“孔希路呢?”

纪纲愣了下,刚才他得到的消息,牢里的犯人是齐全的。

等找来牢头老王一问方才知道孔希路去上面的院子鼓捣东西了。

见此,姜星火也没着急去找孔希路,而是大略跟黄信和李至刚说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是一面之词,既然是姜星火说的,两人倒也没有不信,只是神情大不相同了。

黄信自然是变得极为沮丧、颓唐,毕竟他给予厚望的辩经擂台赛和暴昭的刺杀行动都失败了,而最后太祖忌日的哭陵也失败了,黄信以自身为代价,针对变法派发动的攻势,最终是以彻底失败而收场,相当于赔了夫人又折兵,白忙活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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